高校减学分“做减法”,学生焦虑却卷出新高度?
11月初,刚入读复旦大学新闻学专业的贺筠发现,和两个月前毕业的师兄师姐相比,自己的毕业学分将减少22分。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新入学本科生每学期需修20至30个学分,这意味着新人才培养方案几乎减少了近一学期的课程量。这一变化,源于复旦大学2025年9月启动的教育教学改革3.0方案,该方案明确“压学分、压水课”,通过分学段整合、跨学段认可等方式裁剪课程重复内容。类似的学分调整正在多所高校推进。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校长郭福在开学典礼上提及,2025级起学校修订新版本科人才培养方案,部分专业最多减少30学分;中央财经大学则要求高于145学分的普通专业进一步压缩总学分,为学生跨学科学习和个性化发展腾挪时间空间。据南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近两年东北农业大学、北京建筑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十余所高校,均已推进毕业总学分的压缩或控制。
北京信息科技大学教务处表示,此次学分改革中多专业减学分,核心目的是“为学生减负”。北京师范大学高等教育研究院教授洪成文指出,高校压缩学分是高等教育改革的趋势之一——当前国内大学学分普遍比国际一流大学多五分之一,此次调整是为学生自主探索留足空间,利于培养拔尖创新人才,属于高校的“自我纠偏”。
事实上,高校“减学分”并非始于2025年。多位受访者提到,所在学校2024年就已大幅压缩学分,复旦大学在本轮改革前也于2024年减过一轮学分。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卢晓中分析,高校推进学分压缩,重要原因之一是课程整体质量不高,存在学生知识与能力获得感低的“水课”。华东某市一所985高校2025级新生宇华的经历颇具代表性:她的必修课高等数学只抢到线上课,而这门课是教师线下教学的录播,收音差、清晰度低,提不起学习兴趣的她,开学两个月很少点开课程,更多靠B站其他教师的课程自学。
卢晓中解释,“水课”的存在,一方面因教师仍停留在以师为本的教学模式,另一方面部分教师授课时间久,将课程视为私人资源不愿创新。他强调,增加“金课”、减少“水课”是高校亟待解决的问题,此次学分压缩潮将倒逼教师转型,淘汰部分守旧教师。
学分减少对教师而言,意味着课时减少或课程调整、取消,改革推进过程并不顺利。北京建筑大学电子与信息工程学院副院长、自动化专业负责人张晓宇介绍,学院过去几年逐步调整学分:2024年自动化专业总学分降至约160分,2025年方案细化完善后预计进一步压缩到150分左右,而十年前该专业毕业学分曾超180分。他坦言,部分教师教授多年的课程突然被撤销,转而要承担新课程,需重新学习、备课、设计教学环节,工作量增加,“肯定不愿意”。为减少教师怨言,学院从教学副院长、专业负责人到系主任层层讨论拟定方案,再反复与教师沟通,调整课程时兼顾工作量平衡,“平均下来每一位老师有一门课程进行调整”。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一名教师也对改革过程印象深刻:仅上学期,学院就多次征求意见、反复召开会议,还与任课教师一对一沟通,“培养方案修改了几十遍”。当时多数教师担忧教学工作量考核,学院因此放宽了教学时长考核。该教师提到,过去最忙时一学期要上五门课,新方案确定后“估计一学期只需要上一到两门”,课程成了稀缺资源,甚至出现个别教师没课上的情况,但因沟通到位,未出现教师反对的声音。
北京建筑大学社会工作系学科负责人赵仲杰,主讲的大一社会心理学课程从48学时减到36学时,课堂容量收缩。作为专业核心课,他无法讲完所有知识点,只能筛选核心内容讲解。不过他认为,这一调整对自己影响不大:学分减少能减轻课时压力,更注重教学效果向精教优教转型,同时教师有更多时间投入科研,实现科研教学协同。但这也对学生自主学习能力提出更高要求,若课后不主动预习,容易跟不上进度。
“减学分不能为减而减,应加减协同——减少‘水课’的同时,要加上符合时代发展趋势的课程与育人活动。”卢晓中强调。从多所高校本科人才培养方案修订通知来看,“人工智能”成为高频词。北京信息科技大学官网显示,学校将“动态调整专业结构,构建‘信息+智能+’培养体系,深化多元化培养模式改革,开设辅修专业与微专业,全面推动AI+课程建设”。该校外国语学院院长朱安博介绍,新版培养方案不是简单删减旧课程,而是通过筛选保留、新增特色课程、取消冗余分类优化课程——以外国语学院为例,翻译专业2024年减9学分,2025年再减3学分,课程设置上融合人工智能与翻译,三分之一课程与之相关,比如将原“计算机辅助翻译”整合为“人工智能与翻译”“大语言模型与翻译”,还新增“人工智能与口译”“人工智能翻译伦理”等;同时,学院承担的全校公共外语教学中,大学英语学分从12分降到10分,减少32学时,新增“国际人才英语”“学术英语”等课程,减少英语四级、出国考试等应试导向内容,强化实用与学术能力。
北京建筑大学也有类似课程重构。张晓宇提到,所在院系除增设人工智能相关课程,还重视学生实践环节。此前学生因升学、就业需求,希望增设科技创新类竞赛相关课程,学院为此组建专门实验室,在最新培养方案中增设自主创新课程板块,涵盖不同类型大学生技能竞赛内容,供学生按兴趣选择。“学分压缩后,学生业余时间变多,可参与社团活动、竞赛活动,提高自主学习能力。”张晓宇说。
卢晓中补充,减学分背景下,搭建产教融合、科教融汇平台,为学生提供实践指引很重要,高校需在制度上提供刚性约束引导学生实践,比如深圳理工大学规定学生每周上4天课,周五强制在实验室轮转。不过这类做法也有隐忧:已保研的复旦大学毕业生王晓记得,学校绩点改革中有一条规定——在“挑战杯”、中国国际大学生创新大赛等高水平创新实践活动中取得优秀成果的本科生,可申请认定6-8学分的创新实践学分,成绩记为“A”。王晓担心,创新实践学分分值高、对绩点影响大,若其成为评判多元发展能力的必要条件,学生可能像“卷绩点”一样“卷科创、竞赛”,陷入优绩主义,形成新的束缚。
“我是赞成减少学分的。”复旦大学上述教师直言,以往学生到大三时,常因课程繁重状态不佳,甚至有人通宵自习,“学生没必要每天待在教室里,要有时间做自己的事,发展兴趣和特长”。但学分改革落地后,学生感受并不一致——对很多人来说,课程减少并未带来真正的松弛,绩点仍是选课时的重要考量。复旦大学实行自由选课制,学分大小直接影响绩点,该校2024级历史学系一名学生提到,大一时自己按兴趣选课、刻意规避“水课”,但几门课给分低导致绩点不理想,这学期为不影响未来选择,特意选了些轻松的课程,“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也有学生更看重课程内容本身。新生贺筠选课时更关注是否符合兴趣、难度是否适中、给分是否中肯,曾选过一门“给分好”的课,但因课程质量差、学不到东西而退课。她理解其他同学留下的选择,“每个人考量不同,想要高绩点确实需要选轻松的高分课”,但对自己而言,“更在意学到了什么,绩点只是选课因素之一,不愿作为全部”。
那么学生的学业压力是否真的减轻了?洪成文指出,学分减少不一定等于减负,“学校要求的部分减少了,但自己主动要求的部分增加了”。贺筠提到,目前学业压力不算大,课余会在学校周边骑车或参加社团活动,但学校氛围自由,减负政策效果并不显著——她的室友每天学到晚上11点半,很多人在图书馆自习到闭馆,校园论坛上也多是学习相关的帖子,“总体比较内卷的环境下,很难做到完全不焦虑”。
“减分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卢晓中强调,高校压缩学分是大势所趋,但不能“一窝蜂”减分,需因校制宜,结合自身学科特色、培养目标调整,在提升课程育人性的同时,相应调整评价体系,建立更多元的评价内容,让学生真正适应时代与社会发展。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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